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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诊大厅里的钢琴声
发布处室:宁波市卫生监督所 发布日期:2016-07-12 作者:宁波市卫生监督所 阅读次数:

  

                     一位志愿者正在为等候看病的患者弹奏钢琴。记者王鹏摄 

      宁波晚报2016年7月12日 特稿(记者 樊卓婧 程鑫  通讯员 应红燕 )

       喧闹的门诊大厅人来人往,挂号窗口前的椅子上坐满了候诊的患者和家属。炎热的天气让人格外烦躁,有人一边扇着病历本,一边盯着电子屏发呆;有人打着哈欠把头一仰,用大大的片子盖住疲惫的脸;有孩子在哭闹,有女人在抱怨……
 
       早上8点多,正是医院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嘈杂人声之上,是一个机械的语音播报:“请**号到**号窗口……”一遍又一遍,仿佛在提醒每个人,这个严丝合缝的庞大机器正在紧张地运转。

       沉闷的空气里,一个穿黄马甲的姑娘穿过人群,走到角落里的一架钢琴前坐了下来,打开琴盖。

       音乐缓缓流淌。

       门诊大厅还是一样忙碌而喧闹,可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两个人的音乐会

       73岁的任炽刚第一次发现市李惠利东部医院门诊大厅有一架钢琴,是上半年陪老伴丁玮体检的时候。熙熙攘攘的大厅里,那架钢琴安静地放在角落里。他一时技痒想去弹一下,被老伴拉住:“就你这水平,算啦!”

       体检结果出来,有点问题。

       5月底,他们挂了甲状腺乳腺诊疗中心主任吴伟主的专家号。一大早去医院,等待的过程让人心烦意乱,任炽刚怕老伴多想,急于做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鼓起勇气走上前打开了那架钢琴的琴盖。

       他弹的是一首烂熟于心的《蓝铃花》,丁玮紧张地看着周围人的反应。还好,没有人露出厌恶的表情,有人转过头静静地听,有人挺感兴趣地上前拍照。“这个我听过的!”她身边的一个老太太,突然绽开了灿烂的笑容,空洞洞的嘴裂开,一张圆脸笑得像个孩子。 

       一曲终了,有人问任炽刚:“你是钢琴家吗?”丁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65岁以前,任炽刚是镇海炼化的总工程师,他的世界里只有项目、数据、工程、技术,没有时间来发展别的爱好。退休后他下定决心学钢琴,等了3年也没报上老年大学,后来好不容易才在宁波电大的社区老人钢琴班报上了名,“从零开始学了3年,又‘赖’了一年专修班,学校不收我了,又去鼓楼老师自己开的班学。”

       这个年纪学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任炽刚从不放弃,他觉得上半辈子过得太“硬”了,而琴声能把所有坚硬的东西化为“绕指柔”,让人心情平和下来。所以,那天陪老伴看完医生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迟疑着问了医生一句:“过几天我们来手术,楼下的琴可以弹吗?”

      “当然可以。”吴伟主笑着说,“只要去社会工作室登记一下就行。”

       手术前一天的傍晚,门诊大厅已经没什么人了,丁玮坐在下面,听老伴给她弹琴。6月的天暗得晚,任炽刚身后的落地窗外依然阳光明媚,从屋里看,老人和钢琴融为一体,变成一个温柔的剪影。这仿佛是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音乐会,《喷泉》和《月光曲》流淌在每个角落,平日里嘈杂忙乱的门诊大厅竟有了一种岁月绵长、人间静好的气氛。

       丁玮忐忑的心,突然就平静了好多。

       手术做得很成功,丁玮精神也不错,术后第二天就挂着引流袋和老伴一起下楼听琴了。

       她住院一周,弹琴成为任炽刚每天的保留节目。每一次,都有人停下来在旁边听,或者向他竖起大拇指。

       有一回,任炽刚在弹《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时候,肝胆外科的华永飞医生停了下来,认真地听完。他说,前段时间在国外进修,想家的时候就用口琴吹这首歌,如今在这里重温,感觉真好。

       上周,丁玮出院了,她觉得这是她最难忘的一次住院经历,因为一架钢琴,音乐淡化了痛苦,勇气战胜了恐惧。

       全市医院的第一架钢琴

       任炽刚只是医院钢琴志愿者中的一名。

       去年年底,市李惠利东部医院投入运行。这家由台湾人运营管理的公立医院,在门诊的角落里辟了个小小的舞台,放了架钢琴。

       根据各大媒体的报道,在医院大厅内摆放钢琴,在我市尚属首创。当时很多人不以为然,“这样的首创有什么意义呢?顶多是个摆设而已”;“钢琴声再美妙,能让人摆脱病痛的烦恼吗?能掩盖那些纷繁复杂的医患矛盾吗?”

       医院社会工作室的工作人员郑卉也没有想到,钢琴刚摆出去,就有人主动要求做志愿者,定期或不定期地来弹奏。

       最早的音乐志愿者是43岁的顾晓兵,他是专程从舟山赶来演奏的。

       经过登记之后,去年12月19日早上8点半,顾晓兵开始演奏。他穿了一身西装,戴金属边框眼镜,款款落座。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专注地弹下去,仿佛台下是座无虚席的音乐厅,而不是人来人往的候诊厅。

       当时,顾晓兵的本职工作是舟山港海通客运有限公司的售票员。他从小喜欢弹钢琴,三年前,因为在网上看到绍兴一家医院招募钢琴弹奏志愿者,出于好奇赶去报了名。他发现很多原本愁眉苦脸的患者,会因为他的琴声停下脚步,露出微笑,会在一曲结束后认真鼓掌,真诚地感谢他带来的快乐。

       从此,他树立了一个目标:到全国所有配有钢琴的医院,为患者和家属们弹奏。他称之为“全国巡演”。

       宁波的李惠利东部医院,已经是他做音乐志愿者的第28家医院了。

       那一天,他一直弹了6个小时。下午4点多,一位八旬老人默默地站在钢琴旁边,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后,有些激动地走上前说,自己想唱一首《红梅赞》,请顾晓兵伴奏。

     “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熟悉的旋律伴着老人苍老的歌声回荡在几乎已经走空了的大厅,老人真诚地向他表示感谢。

       顾晓兵离开后,一名90后姑娘成为医院定期演奏的钢琴志愿者。

       她叫陈韵之,从去年12月起,每周四上午,她几乎都会来到这里,弹上一个小时。

       小陈的选曲挺有讲究,有时是莫扎特的奏鸣曲,有时是舒伯特的《童年情景》,或者是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 

       有时会有保安过来:“小姑娘,别老弹这些洋曲子,给我们弹个‘凤凰传奇’吧!”她礼貌地笑笑:“这里是医院。”

       偶尔也会有破例。有一次,一位老太太上来问:“小姑娘,你能弹首中国的曲子吗?”陈韵之问她想听什么?老太太想了一会儿:“《彩云追月》,行吗?” 

       这首曲子轻快悦耳,适合放松心情,小陈欣然应允。 

       一曲终了,老太太没动。小陈抬头见她在出神,好像看着旁边墙上的许愿树,又好像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音乐真的有用吗? 
       出生于1991年的陈韵之,大概是医院唯一“科班出身”的钢琴志愿者。她去年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学的是一个非常冷门的专业:音乐治疗。 

       她说,她从小喜欢弹琴,但是很奇怪,她没有表现的欲望,她害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大家盯着,高考之前一度迷茫:是我的性格有问题吗?如果一个学音乐的人不爱表演,那是不是一定走不远? 

       后来受几篇鸡汤文“指点迷津”,她选择了音乐治疗专业。这是一个新专业,上海音乐学院全国只招5人,考上后才知道,她的师兄师姐加起来不超过20人,当时都还没毕业。整个学校里,他们大概是唯一不登大雅之堂的,当别人在大大小小的舞台上,在众人仰视的目光里演奏时,他们奔波在上海各大医院,给孩子们弹琴,陪肿瘤患者唱歌,教精神疾病患者跳舞……

       实习时陈韵之曾经带过一个有沟通障碍的孩子两年,开始的磨合期痛苦而漫长。小陈觉得自己做什么孩子都不配合,无法交流,更不要说互动。两个人一直拧巴着,对峙着,一直到第三个月都没有任何进展。小陈越来越焦虑,觉得就要失败了,最终说服自己降低期望值,“爱咋咋的,与其两个人都不高兴,不如我让你高兴。”

       当孩子完全没有章法地跳舞时,她按照他的节奏,敲起了小鼓。这个时候她发现,这个和人从来没有目光交流的孩子,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她意识到,这是一个转机,于是继续。

       一周、两周……终于有一天,孩子愿意开口了。 

      “当他意识到我和他在一起,音乐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开始接受我了。”陈韵之说,当然整个过程要比她说的复杂微妙得多,很多细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是教科书上所说的“共情”,只是在实践中需要经过无数的纠结、挣扎、对抗和自我反省之后,才能游刃有余恰到好处。

       在门诊大厅弹琴,也是同一个道理。她不弹“凤凰传奇”之类的流行歌曲,是因为不愿意在别人难过的时候表现得兴高采烈,她只想用舒缓柔和的曲子让候诊的人觉得,她正陪着他们,分担着他们的痛苦和焦虑。当然,她尽量选择大家比较熟悉的曲子,因为更容易引起共鸣。“我们的原则就是在不打扰你的前提下让你觉得舒服一点。”

       在合适的范围内,小陈也会满足个别患者的需求,比如老太太让她弹的《彩云追月》,她相信这首曲子一定和这位老人的某些经历或内心深处某种情愫契合,可以给她带来安慰。

       还有一次,她用一曲《小星星》成功安抚了一名因为要拔牙而烦躁不安的孩子。小男孩本来赖在椅子上不肯上楼,妈妈拖也拖不走。没办法,妈妈只好先转移他的注意力:“有个姐姐在弹琴,我们去听听。”孩子在舞台下面听着,后来一点点挪到小陈身边,挨着她,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弹吗?孩子其实不会,小陈配合着他弹了一首《小星星》,他很满足,然后愉快地和她说再见,跟着妈妈去找医生了。

       除了在李惠利东部医院弹琴,小陈每周还会去上海做音乐治疗,也在宁波针对自闭症儿童的社会组织里做志愿者。她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原来音乐除了用来表演、比赛、创作外,还有别的用处。 

      “在医院,音乐真的有用吗?”这是小陈听到的最多的问题,可是,怎么回答呢?两千年前就在《黄帝内经》中出现,但直到半个世纪前才在美国发展成为正式学科的音乐治疗,不是几句鸡汤就可以回答的问题,也没有药到病除妙手回春的奇效。音乐的“有用”,有时候是某些细节的转变,一个微妙的眼神或一个会心的微笑,让你知道它起作用了;有时候是经年累月的改善,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回过头来看突然发现和以前大不同。

      指尖上的和谐,治标不治本?
 
       医院社会工作室工作人员郑卉告诉记者,市民只要过来登记,健康达标,并且弹奏技能达到一定水平,就可以成为他们的钢琴志愿者。目前,根据他们的记录,像陈韵之这样固定的钢琴志愿者有5名,更多的人是像任炽刚那样,在方便的一段时间内,过来弹上一两个小时。

       记者7月6日去医院采访的时候,浙大宁波理工学院的大学生徐亦欢正在弹奏一曲《琴之翼》。她说,学校有一支乐队,成员会轮流来这里弹琴。

       上个月,还有一个在美国读大一的女孩,放暑假回宁波,每周三天来这里弹琴,一直到本月去上海实习。
 
       半年的时间,弹琴和听琴的人来来去去,换了一批又一批。

       李惠利东部医院执行院长许南荣说,音乐可以缓解病人焦虑的情绪,在这里放琴的初衷就是尽量让患者在轻松和合作的氛围中,与医生一道战胜疾病。 

       在医院放钢琴,宁波不是首创,在北京、南京、天津、台湾等很多地方都已经有了先例。院方的初衷,都是为了缓解患者的情绪,促进和谐。

       只是,指尖上的和谐,并不能承载太多的期待与希望。 

       记者随机采访了几名候诊的患者,多数人表示肯定,觉得在等待的时候听听曲子挺好的,有助于放松心情。但也有人表达了不同的声音。他们大多认为,调节医院里的气氛、缓解就医时的紧张情绪,有比音乐更有效更直接的办法。而放一架钢琴,治标不治本。

      “等待的时间短一点,专家号好挂一点,医生再耐心一点,这才是治本的问题。”一名姓李的老人认为,影响患者心情的其他重要因素得到基本解决,配一架钢琴才算锦上添花。

       丁玮说,作为一个老病号,她看了好多年的病,只要在有点名气的公立医院,就医的体验就不会太好。“这不全是医院的问题,这是整个大环境造成的,所以,我们也挺理解的。”
 
       还有患者打了个生动的比喻,有时候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流水线上飞速转来的机器,医生拿过来迅速修理加工,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其恢复运转;医护人员也像上了游戏轮盘的小白鼠,轮盘在脚下转得飞快,不得不手蹬脚刨努力干活。在努力保证高效和安全的同时,也牺牲了很多东西,比如细致、体贴、关爱。
 
       丁玮觉得,放一架钢琴,正是在这种细节上做出的努力。当然,她也看到了医院一些其他的努力,比如,增加了墙上的彩绘,多了烘焙店;比如,改进了挂号系统,患者可以坐着等叫号,而不用在挂号收费的窗口排队…… 

       也有人认为,减少医患矛盾的根本,固然在于提高医德医术和医疗服务水平,改变看病难看病贵的现实,然而,医患矛盾是社会诸多社会“病症”叠加的后果,绝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仅仅是医院一方能够快速解决的,需要政策和制度、医院和患者多方合力。就此事而言,医院腾出一小块地,放一架钢琴,招募志愿者舒缓医者和患者的情绪,改良就医环境,至少表达了院方的一种诚意。 

       “每一种改变都会有不同的声音,”这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患者说,“这样的改变,到底是努力改善还是作秀,到底该赞成还是质疑,全在评价人自己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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